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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飞:立于知识之巅


      李贤福老师的《关于伊斯兰学的问题》一文已拜读。多年未见,客从文字来,甚是高兴。这里给予回复——
      伊斯兰学是因瓦哈伊而发生的一套知识体系,故而其根本皆是关系终极实在的学问,这我在拙文已说过。其中不必都是自然科学,也可以是社会科学。在伊斯兰黄金时代,那时的所有学科,都是广义上的伊斯兰学。当花拉子米从事他的数学、天文学和地理研究时,他是心怀真主、确信世界是有准则的。这种伊斯兰信念,才是他以及那一时代所有穆斯林学人取得他们的科学/学术成就的关键。我所言的回应现实世界的问题,并不只是“时事”,譬如那时教义学家就知识的定义和万物是否可知——这些最终都要关系到认主上,与一些哲学/思想流派的论战,就是对现实世界问题的回应。因为它们在穆斯林社会造成了思想的混乱,教义学家就必须站出来做出回应。这种回应,全是思想上的交锋,却是由现实世界的问题而引发的。
      当今伊斯兰世界的衰败,衰败于这一世界的每一个人。既有学者的不学无术,也有政客、独裁者的无能和凶狠残酷。法国哲学家约瑟夫•德•迈斯特说,“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用我们的话来说,就是真主不亏枉人一丝毫。真主遣圣降经,明确法度,厘清善恶,对罪行在经典中给予连篇累牍的警告,这些进天堂的伦理,同时也是在建造一个和平的世界,绝不是像今天这样的人间地狱。关于伊斯兰世界衰败的历史问题,我已在许多文章中说过。这里再说一句:在一个奉行相竞为世界公理的时代,没人可怜失败者。我们的失败,不是西方过于强大,而是自身太弱小。一个穆斯林国家的失败,且不说伊斯兰学者负有从学术上来启蒙人民认识政治、国家和社会这些基本概念的责任,他们至少也负有国民的责任。
      真主在经里夸赞有知识的人,他们何德何能受主的赞誉?是因他们不仅可以认识真主,也可以认识真主造化的世界。知识分子往往是社会运动的前驱和中流砥柱,君不见近代人类社会所有伟大的运动和变革,都是先洒知识分子的血吗?就知识分子是“具有相对丰富知识,自由思想,独立人格,对于现实持有一定批判精神”这一说法而言,我们的贵圣人是最具有知识分子的资格的;而在人类史上,“知识分子”这一概念最早就是指先知;索哈白们同样也是,但他们就是推翻蒙昧社会建立阿拉伯新秩序的人。我们将一个正常国家和社会秩序的建立想得过于简单,以为它们是一蹴而就的,所以只要付出一点代价就觉得得不偿失了。今天作为西方腹地的欧洲是国泰民安的,可这一欧洲新秩序是怎样来的呢?是历经两次世界大战、整个欧洲化为焦土后换来的。若将历史向前推,西方自宗教改革以来,经历过多少战争和社会运动?真主说:“你们还没有遭遇前人所遭遇的患难,就猜想自己得入乐园了吗?前人曾遭受穷困和患难,曾受震惊,甚至使者和信道的人都说:「真主的援助甚么时候降临呢?」真的,真主的援助,确是临近的。”(2:214)多斯提们该重读这段经文。
      若想实现对问题的探讨,就得准确使用概念。譬如“世俗”,必须明确它。若文中指的是“世俗化”,那它是现代性的一个方面,指除魅,是反宗教的。可我们不能说现代性都是具有这种反宗教的性质的,也不能将现代社会等同于“世俗”。在现代国家,是传统与现代并存的。可这些国家的传统文化和宗教,并不是与国家政治和社会完全脱节的一种存在,相反,它们是水乳交融的。英国的光荣革命就是天主教与新教/英国国王与英国议会之争。社会是一个系统,其中的任何存在都不是孤立的,都有内在的联系。文中说:“现代西方的崛起,不是基督教宗教学者奋发图强的结果,恰恰相反,它建立在反对宗教的基础上完成。”这个观点并不正确。若说现代西方的主要内容是资本主义,那其精神是新教伦理。马克斯•韦伯已做过详尽的论述。对西方近代史的一种主流观点是,西方的崛起源自宗教改革,而宗教改革,我此前在许多文章中说过,其实质不是反宗教,而是一种对宗教的回归。这种宗教精神,在现代西方的崛起中如影随形。
      这世上没有最好的政治体制,但有相对好一点的。譬如,若是你在专制体制下受过压迫,就会觉得民主体制要好一点。而穆斯林,若是自己没有创造出更好一点的政治体制,不如就选择民主体制。对于民主体制下真主的主权问题,可留给法学家们去解决。他们无需参政,国家也不必一定要接受他们的观点,可他们必须从理论上解决这一问题。至于“古莱什人是否具有哈里发的资格”,这是在伊斯兰史的特定历史阶段出现的问题,而今已不复存在。哈瓦立及派对该问题的回答就很好,将权力从一个族群解放出来,交由协商选出的任何一位领导人。这种公元七世纪的政治思想,并不比现代人差。历史上存在对哈里发问题的争论,说明那时这一问题曾是沙里亚领域关注的焦点,而今天的未解决则说明伊斯兰学的式微。在处理社会问题上,我们有先知的笋奈和圣门弟子的垂范,不能说真主对此没有要求。不要去古兰里找“社会”这个词,它是近代才有的概念,可作为指明实体的概念,在“社会”出现之前,作为社会的实体是始终存在的,存在于当时的先知时代,也存在于古兰里。无数经文都是指向社会问题的,只是未使用“社会”这个词。
      现代民族国家的一项重要原则是政教分离,可政教分离并非是社会就不需要宗教了,相反,宗教在社会上所担负的角色和重要性与历史上并无差别。首先要清楚,这里的“政教分离”,不是国家与宗教分开,而是政府与教会的分离。为何要分离?为的是保障宗教自由。若不分,由教会参与,政府就无法做到中立和公平。所以这一重要的政治原则,是因人的宗教信仰问题而提出的,而不是要与宗教分开。此外,政教分离这一概念是针对基督教世界而言的。因为别的世界没有教会,也就谈不上分离。譬如中国,政教分离就是个伪命题。可政教分离所指向的宗教自由的价值,是任何现代民族国家都要具有的。即便你没有教会可分离,也要保障宗教自由;不能借用其他形式的“政教合一”来剥夺人的这种自由。否则就违背了现代民族国家的原则,你所选择的这种国家形式就不可能成功。伊朗的问题是,它既选择了民族国家的体制,却又违背了政教分离的原则。手握枪杆子的“教派立宪”,绝不是君主立宪。除过政府与教会分离以及保障宗教自由之外,宗教与社会和政治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现在德国的执政党是基督教民主联盟,就是一个保守主义和基督教民主主义政党。美国总统就职也还要拿圣经宣誓,总统下班回家,就从公职回归私人的宗教信徒身份,也是要去教堂的。
      文中说,穆斯林社会离开伊斯兰学者会好些。伊斯兰学者是穆斯林社会的菁英,离开他们这一社会是不会好的。一个社会的菁英离开了其所在的社会,它还能好得了吗?这种从社会的逃离,也违背了古兰、哈迪斯和沙里亚的精神。在现代民族国家的体制下,他们应积极参政。不是以伊斯兰学者的身份,而是去竞选公职,以政党党员、议员、法官、总统的身份去参政,负起他们的社会责任来。现在伊斯兰世界的问题是,画虎不成反类狗,自己没有更好的政治制度,就去学西方建立民族国家,可又丢失了现代国家的一些重要原则。而伊斯兰学者们,往往成为独裁者的附庸,而不是成为使国家正常化的积极力量。
      我从未讲过改革伊斯兰学——那是重建一套知识体系,说的是使它返璞归真在现代社会复活。穆斯林是已揭示了世界真相的处于醒觉状态的人,他们所建立的伊斯兰知识体系,应比人类社会的其他知识体系,在对世界的认识上更接近真相。圣人说:“知识是穆民遗失了的骆驼,不论在哪里发现,都要把它牵回来。”穆斯林当立于知识之巅!

2021年3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