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木生于毫末
——《阿拉伯语修辞学》序
阿语修辞为汉语世界所知，始于胡太师将呼罗珊修辞学家泰夫塔扎尼（سعد الدين التفتازاني，1322-1390）所著《白亚尼》（ البيان）一经列入经堂教育必修课。这部经是泰氏对波斯修辞学家哲俩伦丁•加茲维尼（جلال الدين القزويني，1268-1338）所著《تلخيص المفتاح》（文学钥匙）的注疏，取名《مختصر المعاني شرح تلخيص المفتاح》（文学钥匙要义）。因“白亚尼”本意是“言明”，引申出“形象修辞”之意来，故而这部经在经堂教育里以“白亚尼”而驰名，亦直呼“白俩艾”（修辞）。
加茲维尼的《تلخيص المفتاح》，是对花拉子模修辞学家尤素福•赛柯（يوسف بن أبي بكر
السَّكَّاكي，1160-1229）所著《مفتاح العلوم》（学问纲要）的注疏。赛氏的《مفتاح العلوم》的第三卷主讲修辞，时任开罗大法官的加氏，从其冗长的讲论中概括出修辞学的原理。赛氏的修辞学则上承语言学家扎马克萨利（زمخشری，1075-1144）和朱尔扎尼（عبد القاهر الجرجاني，1009-1078）的修辞学理论，再向前推则是著名阿拉伯散文作家贾希兹（الجاحظ الكناني，776-868）及其名著《البيان والتبيين》（修辞达意）。
以上便是汉语世界的阿语修辞与古阿拉伯语言学之间的历史脉络。
扎马克萨利将修辞划分为“علم المعني”（意义修辞）与“علم البيان”（形象修辞）两大领域，赛柯进一步细化了扎氏的这两大领域。泰夫塔扎尼又在《白亚尼》中，通过对这两大领域的注疏，总结出第三个领域—— “علم البديع”（藻式修辞）。
泰氏之所以注释《تلخيص المفتاح》，是因其所在时代，白俩艾（修辞的学问）的水干涸了，文学的光彩没了。于是，他“从这部经上拔起了结束的帐篷”，“从它（文学钥匙）的少女的脸蛋儿上揭开面纱”，将它的珍珠子撒在软草上。顿亚众尔林的旗手，从真主恩典的大桶中畅饮解渴的蜜水，使简练的笔写在成册的纸上。它照亮了有白亚尼（形象修辞）的阿格里（智慧）。它使得寻求《تلخيص المفتاح》知识的人，凭着依速巴哈（إصباح，阳光），无求密速巴哈（مصباح，灯光）。
这是言辞的艺术，若没有它，文学将是惨白的符号——“在凯俩目（句式）里边的奈哈吴（文法），像了在托阿木（食物）里边的盐。”语文（اللغة）——词法（الصرف）——文法（النحو）——修辞（البلاغة），白俩艾是语言知识的至尊贵的。古兰是阿语修辞的最高表现形式，人若不具备这门学问，就会从寻求古兰知识的前景上断步。
私以为，阿语修辞塑造了一种汉语穆斯林文学，凡受其熏陶者，会有一种在汉语世界全然不同的文风。刘智的《五更月》，借月亮的生、新、高、娇、圆、辉、清、朗、端、偏、西、盈、缺、淹、落，喻信仰者的整个精神历程。
经堂语即是一种文学的语言，用其所讲译的十几部经的序言，每一篇都是修辞手法高超的散文——
“委实，一些克塔布（经）与一些册本（书）的头序，凭着提说他受装修的，落乡与住城人的舌肉，全扬说他的那个的至相应的，是在他的初亮（تباشرها）与他的大亮（اصباحها），在黑夜晚夕里边绕亮的；他的白亮（غررها）与他的明亮（اوضاحها），在一些光阴的面上撒了光（استنارت）的，那些绕亮的恩典上赞主，是那样的赞。他栓伴他的增先的样样恩典，他挤他的后续的加增的奶乳。”
——诸经书的作者，皆以赞主装修其序言。落乡与住城的人，理应以他们的口舌赞主。真主对人类的一项恩典，是他创造的光，倘若没有它，人类就将被黑暗淹没。初亮在黎明前，它划破黑暗；大亮伴着朝霞，要结束黑夜。在这日夜交替的时刻，光越亮，暗影就愈黑。它们在邦达的笃阿声中，黑白分明；照射过来的光，使暗影更深了——“在黑夜晚夕里边绕亮的”。而日出三竿的白亮，以及日中的明亮，彻底将光撒向大地。这是真主的恩典，人应从光上赞主。这光的恩典，伴随着真主先于它给人类的样样恩典，恰似母腹中用脐带给胎儿给养后落生的奶乳。
这是《ضوء المصباح》的作者对其序言的藻饰，是一种借光明喻黑暗的白俩艾，在汉语世界展现了一种独特的文风。但，在东方，因初亮未划破黎明前的黑暗，它让人伤感。我打开一本落满尘埃的经书，已完全生疏了。这是汉语伊斯兰文化的废墟，我们还能在上面栽出青苗吗？
治荣求学于爱资哈尔，以该校教材为蓝本编译出《阿拉伯语修辞学》，拿来让我为他作序。我不想从这门学科的专业角度来评议它。我看到的是一位穆斯林青年的朝气，并从那些青涩的句式里看到自己年少时的影子。这些年，寺里求学的满拉，以及在海外深造的学子，他们的世故让我惊恐。这绝不是穆斯林青年该有的样子！前些时谈“伊斯兰学”，治荣发来信息说“一丝悲凉游走在心底”。怀悲凉之心，在革命失败的埃及，黜衣缩食为主道求学，勇攀知识的高峰，且不论这个册本价值几何，这就是穆斯林青年的朝气！巨木生于毫末，托靠主，定会由青苗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
2021年8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