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至主要内容

李云飞:万国丛林的生活



      在加沙事件中,真正令人忧虑的不是战争和死亡,而是穆斯林所表现出的一种集体无意识。他们将巴勒斯坦问题归因于外部环境和末日的不可控。这种外部归因和末日归因,使身为真主的哈里发和世界观察者、认识者的穆斯林,几乎丧失了回应其所在世界的问题的能力。
      这种思想认识,将穆斯林的视野完全导向外部——犹太财团已控制整个世界,以色列正在违反所有国际条约,欧美政客正在为巴勒斯坦人“潜在的种族灭绝”开绿灯,正义的力量在哪里?光明在哪里?我所看到的是,一个对这个世界、他者本不报希望的一群人,却在将希望寄托于这个世界,寄托在他者身上。他们一面相信世界无公道,一面又要去向这个世界讨要公道。从来,强者建立规则匡扶正义,而只有弱者去讨要什么。所谓“如果我们不能阻止战争,那就把真相告诉世界”。似乎,只要报道、笔伐,建立真实的巴勒斯坦叙事,加沙人就可以安息了。诚如海勒姆•约翰逊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开战时所说的,在战争开始时,首先死掉的就是真相。然后,决定一切的是胜利。他们都衰落了三百年了,依然不适应这万国丛林的生活。
      这种思想认识,让穆斯林将民主否定——作为全球民主灯塔的美利坚,同中东唯一民主国家以色列携手践踏自由侵害人权。美国偏袒以色列,并不能成为穆斯林否定民主制度的理由。民主是一种国家组织形式,它并不一定是善的。现代国家与前现代国家,就国与国之关系而言,并无本质的不同。国与国之间始终是一种利益关系和竞争关系,而非道德关系。因此,美国会基于其国家利益而偏袒以色列。民主在这种偏袒中,恰恰是起到一种推波助澜的作用的——拜登必须为其明年大选做打算。美国亲以人士,通过民主制度而将其意愿施加给政府,然后它成为美国的对以政策。在这种制度下,美国亲巴人士亦只能通过民主制度来表达其意愿,以更正政府的政策。故而,一个民主国家在国际社会的政策,其背后是一种民意的角力。这种民意的角力,在一个民主国家是永不停歇的。
      对伊斯兰世界而言,穆斯林亦可通过这类政治制度,来将其意愿通过国家投射到国际社会层面。若你所在的国家的组织形式是专制的,那么,穆斯林的民意就无法通过国家层面来反映出来。这时,所谓的穆斯林国家,其在国际社会的政策,体现的只是统治者个人的意愿。这种意愿,往往意味着就是统治者的个人利益。不是国民的利益,更不是稳麦的利益。这使得伊斯兰世界的巨大民意,被排除在国家这种政治组织形式之外,而无法在国际社会形成一种政治力量。故而,我们就会见到,在民意沸腾的伊斯兰世界,穆斯林只能通过“投石”和“救济”这种个体行为来关切加沙局势或伊斯兰世界的问题。这种沸腾的民意及其对现实问题的无力,给人形成巨大的视觉上的反差——伊斯兰世界看上去已经沸腾了似乎要摧毁一切,但它落在现实问题上却如鸿毛一样轻微。
      吾并不以西方式之民主制度为圭臬,但认为穆斯林必须抛弃专制制度来以另一种政治组织形式重组其国家。若我们现在不能自伊斯兰传统和价值中产生出一种理想的政治制度来,为尽早抛弃给我们造成巨大灾难的专制制度,则可以选择西方式的民主制度。然实际上,这种讨论在现实面前是空中楼阁,因为在现代社会,整个世界在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上已全盘西化了。即使在最专制的阿拉伯国家,依然有“宪法”这种代表现代国家组织形式的东西存在。也就是说,前现代伊斯兰世界的帝国和王国这些传统的政治组织形式早已不存。即便在宗教性浓厚的伊朗,“国会”和“总统”这些现代内容依然存在于其国家组织架构中。既然伊斯兰世界里的国家皆已西化,便不要再邯郸学步。若不然,不只是巴勒斯坦,在伊斯兰世界里的这些个伪现代国家政权都是要灭亡的。而穆斯林,只能在它们排队去灭亡的路上屈辱地活着。
      这种思想认识,将穆斯林的视野导向末日。似乎末日是一剂良药,能化解这世间所有的苦痛、不幸和悲哀。当然,它亦能让这一世界中的知识分子摆脱其责任。末日在圣门弟子时代就是个迫近的概念,人们不断讨论它的各种征兆。这种讨论在圣人归主四十年后,随着理想化的穆斯林社群的分裂和各种悲剧性的历史事件的出现,而达到顶峰——人们相信它的到来就在这一刻了。一晃眼,一千四百年过去。现在和那时没有区别。若末日真的来临,一切不必再谈。而若末日一刻不来,则穆斯林就应立于现世看问题。圣人说:“即使一个人感到末日来临,亦应将手中的树苗种下。”(布哈里辑录)可这末日尚未到来,诺大的伊斯兰世界已是一片荒芜了。人们翘首等待那声号角,只为逃离这个难以为继的万国丛林的生活。骆驼逃之夭夭,只剩坚定的托靠。一个孤注一掷决心离开的人,一把火烧了身后的宅院,在门前坐等末日班车,但车却没有来。这时,天色暗了下来,万国丛林的生活更加无望了。
      在万国丛林的殿堂里,没有弱者的位分。
      收起你的眼泪吧!


2023年11月1日



兼复一位朋友的来信——

      色俩目,阿訇您好。我刚看到您发的新文章(投石和救济)。说实话,我一直在等您的文章。
      于知识浅薄,我一直也有许多困惑,但我始终感觉巴勒斯坦就像一把带火的鞭子抽在我身上一样令我无法自拔。
      我知道这是安拉的前定,这是巴勒斯坦的命运,我也像你文中所说,做着杜瓦,然而看了你的文章,我更迷惑,我该如何祈祷,或者我是否有资格为巴勒斯坦祈祷。
      您一直强调用西方民主的方式去推翻腐朽的独裁。我也痛心于阿拉伯国家那些领导人的冷漠和自私,我甚至还怀抱有这样的希望:也许这是一个契机,如果他们还不改变,他们还一边表演一边盘算,民众滔天的诅咒,一次次为巴勒斯坦声援的民众让他们滚下台,我甚至有一丝这样的幻想,这是温麦的觉醒,是温麦的复兴。
      在我看来所谓西方的民主,也是成了一块遮羞布,如今连羞也遮不了了,而崛起的东方的大谈的和平也并没有履行大国该有的义务,并没有真正为弱者主持真正的公道。以及那些穆斯林国家,更是让人失望透顶。巴勒斯坦的出路在哪里?或者我们现在还可以信任什么样的社会?亦或者,巴勒斯坦问题无解,人类已经走向自我毁灭,其存在的意义也已经走向末日的光阴?

2023年10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