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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飞:摆脱“东方主义”的思维框架



      当重新看待“东方主义”。
      萨义德的“东方主义”理论揭示了西方通过学术、文学、艺术等途径构建“东方”的方式,这种构建使东方成为一个静止、落后、神秘的对象,与“进步”“理性”的西方相对立。通过这种文化他者化,西方不仅确立了自身的主体性和文化优越性,还为其殖民扩张提供了合理性。然而,萨义德的这种理论本身具有某种适用性,穆斯林社会同样需要反思其是否也在以相似的方式他者化外部世界。穆斯林社会在应对外部批评时,往往将其归结为“东方主义”的偏见,而忽视了批评背后可能存在的合理性。这种态度使得穆斯林社会对其内部政治腐败、经济落后、文化保守及学术停滞的深层次问题缺乏足够的自省。
      在面对西方/非伊斯兰世界对这些问题的批评时,穆斯林社会倾向于将其视为文化偏见、将自身的失败归因于外部力量,如阴谋论、双重标准之类的,同天朝的“美帝亡我之心不死”遥相呼应。这种归因模式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穆斯林社会内部的结构性问题。如经济发展的滞后——我昨日见朋友发来喀布尔泥泞的街巷——不仅与外部制裁或殖民遗产相关,更与治理无效、资源分配不均以及社会创新能力的不足密切相关。穆斯林社会在批判西方“东方主义”的同时,也在以类似方式他者化西方,将其视为统一的“敌人”或“压迫者”。这种二元对立忽视了西方社会的多元性和复杂性,甚至导致穆斯林内部的激进主义倾向。一些群体通过妖魔化西方文化来强化自身的宗教或文化认同,却无视跨文化合作的巨大价值。与此同时,他们正乘坐最现代化的客机进行全球旅行,使用最先进的手机进行通讯,甚至他们就生活在西方社会。
      对“东方主义”的过度指控强化了防御性心态,使穆斯林社会对外部建议和国际合作持排斥态度。这不仅限制了经济、教育和科技领域的开放性,还削弱了内部改革的动力。过于强调外部偏见容易导致文化认同的单一化和僵化。穆斯林社会为了对抗所谓的“西化”,可能会强化传统主义,全面排斥现代性,进而丧失全球化时代的竞争力。对外部的关注掩盖了内部的社会矛盾,使社会问题长期得不到有效解决。
      穆斯林社会当重新审视“东方主义”理论的局限性。私以为它只适合西方学界用以自省,而对穆斯林社会有害无利。卡西姆•萨马莱在《关于当代沙特阿拉伯东方主义的讨论》中统计,二〇〇二年时沙特学者写了约二百本书和两千篇文章批判西方的“东方主义”。倘若他们将这种强大的批判力用在贵国腐朽的政治体制上、用在自己的不学无术上,或许能在后来的“阿拉伯之春”中从众多死路中寻一条活路出来。穆斯林社会需要重新看待“东方主义”,并将其视为一种分析工具,而非普遍否定外部批评的借口。若我们将萨义德理论中的“东方”换作“西方”,是不会有违和感的。
      眼下最该培养自我批判意识,摆脱“东方主义”的思维框架,深入分析社会治理、教育改革和学术研究的症结,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穆斯林应当像“百年翻译运动”时代的先辈那样,以开放的姿态进行跨文化对话与合作。这亦符合伊斯兰作为世界性宗教,拯救众生超越一切地域和文化的精神。面对全球化挑战,他们不能仅凭对西方的对抗来构建自身的主体性,而应积极参与跨文化对话,吸收外部的成功经验,提升自身在当今世界的竞争力。在过去血如洪流的一年多里,穆斯林社会想必已体认到了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在万国丛林,你若是觉得世界不公平,就去争做重新制定规则的强者,不要成为去满世界呼天抢地讨要正义的乞讨者。
      “东方主义”情结的形成是穆斯林社会应对现代性挑战的一种反应,但这种防御性姿态并未真正解决其内部的问题。相反,它可能进一步加剧社会的停滞与分裂,在精神状态上自我受害者化。唯有摆脱“东方主义”的思维框架,直面内部的矛盾与不足,穆斯林社会才能在全球化的舞台上站立起来。这既需要知识分子/阿訇的深度反思,亦需要公众意识的觉醒和制度改革的推动。

2024年11月29日



马迎昌先生附言——

      所谓的伊斯兰世界近代以来的衰败,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作为西方的东方(主要是伊斯兰世界)研究者,产生的东方学可能会有误读,甚至可能会有曲解,但这绝不应该成为真正的穆斯林反省自己衰败之原因的障碍,反而应该成为一种自我对照的借签。从更为根本的信仰角度反思,天经不但告诉我们,造物主是众世界的养育主,这种养育既包括物质方面,更包括文明、文化、精神方面,造物主对每一个族群都派遣过使者,天经提名的二十五位伟大先知中绝大多数都是希伯来传统中的,派遣先知的意义绝不是传达启示,而后被人为篡改,而后就一塌糊涂全完了,事实上古兰之前先知们的教诲精神在各文明中都有不同形式的保留,在希伯来传统中保留的更多,(因为有过很多大先知)从另一方面来说,人类从自身利益出发,尤其是西方通过启蒙运动、文艺复兴、工业革命发展起来的很多有关个人权力及合理社会的理论,明面上可能反教会,实则真正体现了天启宗教本身的重要价值,因为教会并不等于宗教信仰。而事实上这所有的价值恰恰是希伯来传统信仰价与现代知识理性相结合的产物。至于工具性的科技成果,则直接来自于对造物主创造世界万物的了解与认知。而在个人和社会方面的理论构建和现实实践,则与知识和科学的发展良性互动互为因果。如果穆斯林世界继续以反东方学为借口,固步自封,把阿拉伯人传统中形成的独裁专治等等打上“自己的”标签去捍卫,把西方以假想敌去对抗,借反东方学而反对本来已属于天道,也属于全世界的普世价值,除了继续衰败,不可能有真正的觉醒。

2024年1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