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拖再拖,今日终于得闲,拨通沈丘葛阿訇电话,问起十余年前一位故人。
自迁居漯河已两载有余,此地距沈丘不过三小时车程,但琐事牵绊,竟将前往沈丘之行一再延宕。初定于斋月,后因迁居搁置,及至家宅稍安,方得闲暇,拟收拾行囊,翌日启程。岂料葛阿訇话语沉沉:“你见不到了。”老人已归真三载矣!闻此言,不禁心头一阵怅然,怅然中又隐隐多几分愧疚。
我与老人并非至交,仅于十数年前短暂相处几日,甚至记不起他的音容面貌。若今日相逢,亦恐“纵使相逢应不识”。但他予我的印象深刻非常,久未忘怀。只是云南遥遥,岁月如流,漂泊之生繁杂难控,常顾此失彼。
自北京肄业后,我逃离都市喧嚣,寄身于安徽阜阳东关大寺,追随李慕唐阿訇,续求学业。那段求学时光,乃人生最后一次幽栖之旅,春夏秋冬,无非养花种菜、读书讲经而已。我住南讲堂东侧小屋,书桌倚南墙,狭小窗棂透些许光亮。桌案之上、地面之上,尽是堆叠书册,大多为李阿訇藏书,亦有我自购书籍。
至我赴阜阳次年秋,沈丘马义敏乡老来拜谒李阿訇。李阿訇门庭若市,来客络绎不绝,然于这些来者,我少有交流,唯任其往来匆匆。某日正伏案读《清史稿》,煞有介事,忽闻外间李阿訇与马乡老畅谈,似论教育。片刻后,二人入我房中,李阿訇笑言:“你瞧,这个海里凡中不中?”由此,我与马乡老相识。
老人素性平和,却常携话题来我屋中,与我攀谈。我则正襟危坐,佯作专注。彼时青春年少,意气风发,正潜心撰写某书,将汉文史料笔录研读,日复一日,积稿盈尺。马乡老见我案旁摞摞《二十四史》,忽问:“这些书,你读了多久?”我答:“一年有余。”老人笑言:“海里凡中许久未见如你者,若能下此苦功,不妨为回民写部真正有意义的书。”
老人娓娓讲起往事,言及文革岁月河南教门诸事,提到陈克礼,以及他们那一代人护持教门的艰难。滔滔述说中,至动情处,竟泪光隐现。其所讲内容,质朴真切,无需雕饰,已然足成一部史书。可我当时懵懂,竟未作记录。
唯记老人谈及槐店杜芾材(杜胡子,李四阿訇大少之亲家)旧事。杜胡子于改革开放初,旧地重游阜阳,见东关寺门破败,徘徊良久。一汉人因其白帽逊尼胡,竟讥言:“你回民的猪都跑我家去了……”杜胡子归槐店,谈及此事,老泪纵横。马乡老言,此后他再未敢至阜阳。
此事如警钟,震醒蒙昧,使我感知教门兴衰之责任。多年来,我一直致力研究那段历史,探求其与当下教门的关系。感赞安拉!惟每念此,未能亲承其教益至终,总觉遗憾难消。
尝试追忆老人述说,可心越急,脑越空白。忽忆往昔书信往来,遍翻旧纸堆,终觅得一信,写于2002年10月3日,信中言:“因我年老健忘,致使把你抄给我的地址弄丢了,早想去信,也无法寄去,今冒发一封,算是试投吧,如能收到,请回个信,以免挂念。”此信经人转交至阜阳,时我已任职漯河西寺,何时收到,记忆模糊。后赴云南,自此失联。
“羊公碑字在,读罢泪沾巾。”信笺在手,老者音容恍惚眼前,而今人去音杳,斯人长眠。人世迁流不息,万事古今交替,真主之道,生死如常。唯余惦念哀悼,聊以此文,纪念沈丘马义敏乡老。
起稿于2015年8月6日
2024年12月4日勘定